我们欣赏一部艺术作品的时候,总有一种非常自然的假定:这些作品背后一定有高于形式的内容,如某种思想情感、价值观等精神性内容。事实我们也是这么做的,从小学开始就追问课文的“中心思想”。很多朋友总是固执地认为,“为什么要画”比“怎么画”重要,总是认为作品的内容意义要大于形式。同样受“形式加内容”思维的影响,艺术创作问题,则变成了想法(创作理念)加技术的问题。当今有的
我们欣赏一部艺术作品的时候,总有一种非常自然的假定:这些作品背后一定有高于形式的内容,如某种思想情感、价值观等精神性内容。事实我们也是这么做的,从小学开始就追问课文的“中心思想”。很多朋友总是固执地认为,“为什么要画”比“怎么画”重要,总是认为作品的内容意义要大于形式。
同样受“形式加内容”思维的影响,艺术创作问题,则变成了想法(创作理念)加技术的问题。当今有的艺术院校,的确就是把技术问题和艺术问题分开教学的。艺术创作,就成为用特定形式来承载特定内容的工艺。作为工艺必有它的法度可循,因而中国画学习也是先临摹入手,遵循特定程式法度。
然而上述这些我们习以为常的判断,是非常荒谬的!
如果“为什么画”是最重要的,那么那些“为什么画”都无法弄清楚的作品,是不是就失去价值了?如原始洞穴壁画和很多无名艺术家的作品,我们无从考证“为什么画”,但丝毫不影响我们的去感受它们。如果“内容高于形式”的话,那么同样内容的作品,其艺术价值是不是也应该是相等的?但是我们不会承认我自己画的苹果,和塞尚的画的苹果具有同等的艺术价值。如果创作是想法加技术的问题,那么作品就是作者的附庸,作品就不可能超越作者。事实是伟大作品拥有丰富宽广的艺术语境,不同人在不同时候,都能从作品中获得不同的审美体验和精神慰藉,艺术可以远远超越个人。
人们把艺术分析为形式和内容两个方面,并且将其对立起来,这种思维是非常简单的二元对立思维。这种对立思维来自何者是第一性的思考,如“唯物主义”和“唯心主义”,其中的“唯”指的就是何者为第一性的问题。按照这个逻辑来思考,那么“形式”为第一性就应该是“唯物”的,“想法”为第一性则应该是“唯心”的。我们只要稍加思考,就可以知道不存在没有形式的内容,也不存在没有任何内容载体的形式。形式与内容其实不是矛盾的,而是统一在一起的。“唯物唯心”的思维是一种本质主义的思维框架,至少在艺术问题上这种谁为第一性的争论没有意义,艺术问题需要更多地关注对艺术存在的领会。
形式与内容,这些思维方式是分析的、逻辑的理性思维。艺术之所以有独特的价值,是因为艺术超越了理性逻辑分析的价值。艺术最大的魅力在于要抵制逻辑的分析,抵制语言的分析。中国画与中国传统思维,最大的特点就在于此,体现思维的浑全性。老子的“大制不割”抵制的就是理性分析,“道可道,非常道”抵制的就是语言逻辑。
鉴于这样的理解,中国画的形式与内容的问题不应该被分开看待。中国画的所谓“技术”问题,实际上就是艺术问题。如勾线是中国画基本功,看似技术问题。但艺术家在训练的时候,思考的问题主要是审美的问题。如何让线条有力度有弹性,如何避免软弱等,如何让线条生动,如何避免线条僵死……所谓的“技术”都是以审美感受为核心展开的实践活动。中国画论中有大量对线条的比喻性描述,如“折钗股、屋漏痕、春蚕吐丝描”等,这些比喻都在引导学习者领会线条的精神意象性的存在。因而中国画的学习中,不可能将技术问题和艺术分开,艺术家是在不断实践中获得理解与感悟。尽管中国画学习过程有临摹,但是临摹的过程是一种特殊的理解感悟过程,而不是简单的技术操作层面的问题。
中国艺术的思维是“一”的思维,是“不二”的法门。但并不是杜绝“分”,要让“分”始终在浑全之中,是“一花一世界”的折射,在微小的局部当中领会到浑全。因而中国画家每一笔都在追求笔意;每一个物象都有精神;每一个程式单元都统一在整体的气韵之中。欣赏中国画,可以一笔一画地“分”着看,可以“山山水水”总着看,在具体可感的“笔意”和“形象”中,领会到作品整体的精神气韵。“一阴一阳谓之道”,阴阳二分但并不是矛盾排他的,也不存在何者为第一性的问题,而是一个“你中有我我中有你”的互为激荡的过程,是两者缺一不可的。
中国画的这种思维,完美地诠释了艺术不是抽象的概念,更不是思想情感的说教。要在具体可敢的形象中,在感性世界中,领会和把握艺术的存在。欣赏中国画就是去探求“中心思想”或者探寻所谓的“意义理念”,之所以这样是极其荒谬的,是因为那是用抽象的概念性代替具体可感的形象性,这种抽象概念消解了艺术生动的感性关怀。
对艺术作品进行抽象思想情感的概念性总结和考据,是当前艺术教学中最大的反艺术行为。不仅仅因为其消解艺术生动可感的感性特质,还在于这种行为窄化了艺术的内部语境。伟大的艺术之所以能超越艺术家,是因为这些作品有着极其宽广的内部语境。《富春山居图》,有人读到一曲交响乐,有人读出一个人生命的历程,有人感受到一年四季的四维时空,有人领略到宇宙生命的存在状态……伟大艺术作品创作出来那一刻,艺术家本人也为之震惊,甚至怀疑是否出于自己之手。王羲之再怎么也写不出第二张《兰亭序》,因为《兰亭序》已经超越他的意识和理性范畴。艺术家本人的初衷,也绝对代表不了艺术作品的真实艺术价值。艺术作品一旦被创作出来,就独立于艺术家,纵然艺术家有解读也不过是众多理解感悟中的一种。
中国画艺术的生命力正是在于它使形式与内容的对峙归于消解,在于它使局部与整体的对立归于消解。中国画艺术的思维,贵在“不二”,贵在为“一”,不二法门不是拒绝分析,而是对分析的超越。中国画艺术的魅力在“浑全”,在于主客二分的对峙归于消解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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